“安槿。”顾艾钐几步并到她的跟前，喜悦扬溢在脸上并不加遮掩。
安槿微张了嘴，却没有出声。
换作数年前，她看着他的笑容，必定欢天喜地地扑上去，双手勾缠在他的脖子上，只等他的吻落在额心上。只是如今想来，都已经是遥过且模糊的记忆。
她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看他一个人的喜悦铺满整个脸庞，内心仅划过树叶落水的微小褶印，不再起波澜。
很安静，安静到让自己都感觉诧异。
“你怎么来了宁城？”他问。
安槿微微一笑，“你不也在？”
她的平静让顾艾钐涌出一阵失落与尴尬，“我来接笔工程款。”
末了，朝她身边的陌生女子扫过一眼。怪异的服饰搭配，在他的印象里，安槿从不会交这样的朋友。
“有时间吗？一起去咖啡屋坐坐如何？”
“我们刚从里面出来。”
安槿微抬头，越过他的肩膀看到天空湛蓝，云朵在头顶飘移而过，恍若一梦初醒。他不是以前的顾艾钐，她也不是曾经的安槿，他的喜悦已经远离了她的世界。
她语气里的拒绝，叫他的脸上生出一阵失望。三年前那个喜欢朝他撒着娇又洒着泼的女子，如今看他已是平静如水。
明明近在咫尺的距离，却疏离地像是远在天涯边。
明明有很多的话，说出来却只是干巴巴地问，“这是你的朋友？”
青岚却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他的目光并不在自己身上。甚至那微皱的眉角里，隐隐地藏着他对她的不欢喜。
她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女子，隐约地闻到空气里不同寻常的一丝气味。慢慢松开安槿的手臂，微微一笑，“安槿，你的朋友好像找你有事，要不，我先回公司里等你吧。”
仿佛怕安槿的拒绝，顾艾钐迅速朝青岚投过感激的一瞥，“谢谢！”
老藤缠树，枝桠如伞，铺陈在整个屋顶，偶有几片绿叶贴在窗棱上。
刚出来，又进去。靠窗位置，玻璃明净，可以瞧见马路上人来车往。
三年时光，原来也不过是物是人非的事情。
安槿微低着头，搅着杯里的黑咖啡，头顶上，温温吞吞地声音传来，“以前你都不爱喝这东西的。”
她抬起头，淡淡一笑，“习惯是可以改变的。”
不爱喝，并不代表她不会喝。
就像人。那些年，她以为自己对他的习惯，离开后会不适应。可是，待到真的离开时，才发现，生活里并不是缺了谁就不可以过下去。
顾艾钐讪讪地笑了一下，又低落眉眼直直地看着她，“这些年你都到哪里去了，我找了你很久。”
“四处走走，城市不定。”她淡淡说。
顾艾钐微张了嘴，想起许多年前，斑驳的墙面，狭小的房子，窗台上的铁梢锈迹斑斑，她躺在他的怀里，拿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数过她所想去的城市。
他承诺过，却从未带他离开过墨城，甚至，一度成为她的牵绊。
也想起某一夜，她问他，“顾艾钐，如果有一天我走丢了，你会不会来找我。”
彼时，他正沉迷在网络里与人斗地主，对她的话不以为意，认为女人总会时不时地有神经质的时候。
他没有回头，不曾看见她脸上的失望，只是淡淡笑过一声，“在我身边，你怎么可能走得丢。”
她没有再说话，而他也忙于游戏之中。
直到后来，偶然地看到一部老旧的电影，黑白晃动的背景里只听得见两个人的对话，让他许久地回不过神来。对白里的男女，声音低沉：
如果我走了，你会像马达一样去找我吗？
会。
会一直找吗？
会。
会一直找到死吗？
会。
你撒谎。
安槿不是走丢，而是自己离开的，毫无征兆。只在月余前有过一场激烈的争吵，原因无它，她的身上，开始有流言蜚语。
那一夜，他甚至动手打了她一巴掌。事后，他又后悔，承认那只是他的误会。两人似乎重归于好，不见她有多少异样，照常上下班。
他以为，时间一过，自会淡化，并未多在意。
直到她离开他找去她的公司，他才知道，争执的第二天，她便辞了职。只等新手招聘进来，接下她的工作她便会离开。
她走得悄无声息，无人知其去处，甚至断了与何琪的联系。
她的QQ签名，也忽然地改成了：离开之后，不必寻找，去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从此忘记天荒地老的传说。
后来，QQ里的签名也抹去了，自此沉入水底，那头像三年不曾亮过。
就像她的人，无论他从何处寻找，都一无所获。
从来不知道，那样一个粘乎着他的女子，从青春的小尾巴里一起走过来，会有绝决离开的那一天。
他对她，有愧疚。
三年之后，他终于说出迟到的道歉，“安槿，对不起。”
可是，她已经不需要。
安槿轻抿一口咖啡，隔着淡薄的热气，眉眼微抬，凌利的一记目光扫过他的脸，淡淡道，“如果你真想道歉，那一日，便不该袖手旁观。”
一句话，堵他哑口无言。
理亏的，其实是他，顾艾钐一直都知道，只是没有勇气在人前承认。
良久的沉默后，他用极低的姿态看着她，“安槿，你在恨我。”
她微微一笑，“如果爱已不存在，恨也没有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