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不得丢掉的结局》
少昊&磈寻篇
回到长留山的很久一段时间里，磈寻都把自己关在忘川宫养伤，我知道她需要时间消化这些年发生的事情，这些年非她本意所发生的一切，所以我给她时间。那些对于白扶的伤害，对凤凰仙子的伤害，对钦原的伤害，对陆吾的伤害，又何尝不是对她自己的伤害，而这些痛苦，在她意志恢复之后会更为严重。而我陪伴她这万年的时间里，知道什么是需要她自己去解决的。
可是，我去看她的时候，她却不见了。我隐约猜到她会去哪里，胸口一紧，朝着九重天赶去，我给磈寻时间来消化发生的所有事情，可若是她最后的答案是跳下引凤台结束一切，我绝不会答应。
我赶到引凤台的时候，恰看到她一个人站在那里，看着浮云万千在发呆，她和陆吾是有些地方相像的，总是喜欢站在一个地方看着一些东西的变化。譬如，这浮云总是在流动，他们并不会保持一个样子不变，譬如，每日太阳之影会投射在不同的地方，譬如，今日落在她发间的花瓣与昨日的并不相同。而这些她这个员神大人要比我清楚许多。
“听闻我跟随他下界游历之时，你去了小华山替我求药。”没有回头，她只是看着远方，语气平淡地开口。
我站在原地，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情，更不知她是否需要我的回答，丹树的叶子落下，周围弥漫着香味，我看着她站在引凤台的尽头，却想起当日陆吾为替白扶受罚从此跳下的情景。
她转过身来，向我伸出一只手，她的身后霞光万丈，有些晃眼，让我一度觉得这是一个梦境，可是我更害怕她不小心从那里摔下去。普通的神落下引凤台，便是堕入六道轮回，就如同陆吾的历劫一般，可此时的磈寻，刚恢复神识，还受了离魄剑的伤，即使有孰湖的内丹护体，她也不可能经受住从引凤台落下的天雷和地火，这样一跳，便是必死无疑。我想，我会不会像她当初追随陆吾那样一起跳下去。我走过去，紧紧握住她的手，她却突然翻开我的衣袖，手臂上一直未消的狰狞伤疤就暴露在她面前。
“你明明知道的，赤鷩鸟灵力不弱。”她极小心地抚着我手上的伤疤，而我，终于从她的眸光中看到了珍视的情愫。可是，如果这些情愫仅仅是因为感激或愧疚呢。就像她当初认为陆吾对她的好仅仅是因为那份师徒之情呢。我突然觉得害怕，就像当初的她一样。
“我从白露仙灵修成神至今已有两万载，可是似乎只有在没有心的几千多年里是清醒的，纵使是被孰湖的恶念控制，我也清楚地知道什么是我想要的。可是，知道了又如何，有许多事情我们终究是不能改变的，纵使我们是三界中法力无边的神，可神，也总有自己身不由己的事情，也总有自己埋在骨髓深处的痛楚。”她向我走近了一步，额头抵着我的，我手触着她的脸颊，指尖却感觉到一片潮湿，我听到她微弱的声音，“若是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你，那该多好。”
我突然想起来两万年前我游历途经蠃母山，那时明明是三月的天气，木兰花开的很是灿烂，白色花瓣层叠开出一片花海，可是山间却雾气很重，白色雾气弥漫，如同置身在一片仙境之中。我以灵力试探，并没有感觉到妖气的存在，便放下心来，坐在一颗木兰树下，拿出自己的长萤琴弹奏起来，或是那日总有一些不同的情绪，便随手抚出一首不同的曲子，我记得我后来叫它《扶来》。
一曲之后，山间雾气似乎在逐渐散去，而不远处一个人影慢慢靠近，我放下长萤琴，站起身来，朝着那人大喝一声：“什么人？”
那人穿过薄薄的雾气走近，我才看清是一个着白衣的女子，看到我，无奈地摇摇头：“我不是人，是仙灵。”
“琴声有这样的灵力，你应该是神仙吧，不知神君在哪里修仙，若我有缘修成仙，定向神君学习琴艺。”
“我叫磈寻，是蠃母山的白露仙灵。”
“你叫少昊？我会记住你的名字的。”
神的记忆总是这样奇怪，偏偏要穿过时间的长河，以这样曲折的方式回到自己的脑海，就像此时我清晰地感受到磈寻将要离我而去，我才想起我们的初次相见。
“现在喜欢上我，也不晚。”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臂，怕她会推开我离开，而我才刚刚等到她回来，她不能走。
“钦原，凤凰，白扶，辛夷，还有寒城万人性命，种种罪孽，终究是因我而起，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我不可能忘记一切余生心安理得地活着。我能做的，或者就是赎罪。”
除却这些，是不是还有陆吾的原因，这千年来她从未放下的人。我看着她，这个将要破口而出的问题却始终没有问出来，我不敢问，也不想知道答案。
她猛地推开我，向后退了几步，眸光中却尽是决绝和坚定，我知道我拦不住她，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像以前一样，无论她做什么选择，都陪着她。
“少昊，这一段路该让我自己走了，你的余生不该痛苦地活着，最好的方法就是永远忘记。”她看着我，突然笑了，伸出手附在我的眼睛上，而迎接我的是头痛欲裂的感觉，我甚至没有挣扎的力气，眼前却突然浮现出一片景象，我似乎看到白雾氤氲中一片片的木兰花瓣飘落，像是当年在蠃母山那层层雾气中看到的，甚美。
等我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只看到一角白色衣裳从引凤台落下去，可我不知道跳下去的是谁，他又为何要跳下引凤台，是受天帝惩罚还是别的原因。而我，又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我在引凤台站了许久，熟悉的丹树清香，熟悉的浮云万千，可是我却感觉到心底最深的地方少了什么，可是究竟少了什么，我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唯一的感觉便是莫大的失落，我从未有这样的失落。
我没有再待在长留山，而是去了东海神壑，因为只要看到长留山那座忘川宫我总是会隐隐心痛，听仙婢们说，那是以前员神大人磈寻的居所，只是那位员神大人不知何故跳下了引凤台。可是，我却不记不起来，长留何时有一个员神大人。只是那忘川二字却会让我想起幽冥司奈何桥下那条忘川河，听闻，在忘川腥红妖冶的河水之中，无法进入轮回的孤魂野鬼等着啃咬那些不肯喝下孟婆汤进入下一世轮回的痴情人。
千万年来，我没有任何情感，不知道哭，不知道笑，不会高兴，不会伤心，只是日复一日，站在东海之外的山巅之上，看着成千上万的鸟儿掠过天空，迎接它们未知的命运，看着海浪拍过石滩，卷起浪潮复又流入大海，流向未知的方向。
颛顼站在我的身后，此时的他早已是年轻有为的青帝，他说：“得空便回长留看看吧，你种的木兰开得甚好。”
我看着天际的云霞，看向长留山的方向，许久才开口：“我种的？”
颛顼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陪我站在那里。
长留山还是老样子，在我走后，凤凰仙子一直照看着长留，这里每日都会有仙婢打扫。我坐在栖梧殿看着殿中的物什，什么都在，却又像什么都不在，心里似乎有着什么期待，可是究竟是什么期待，我却并不知道。正在发愣，却听到隐隐的箫声，我冲出栖梧殿，循着箫声跑过去，却到了忘川宫的宫门前，宫门口种着许多木兰树，在这个季节，白色的花瓣簇拥，开的正好。
这些木兰，我究竟是为谁而种。
这些木兰，又究竟是为谁而开。
这些木兰，又究竟是为谁而殇。
这座忘川宫是员神大人的居所，可是仙子们口中的那位员神大人究竟是谁，为何从万年前跳下引凤台落入轮回却再也未回来。
我推开门走进去，穿过两旁均是白木兰的石子路，隐隐看到一棵木兰树下站着一个身穿白色衣袍的男子背对着我吹箫，那箫声似乎是《扶桑》。只是此时此情却觉得熟悉异常，尤其是站在木兰树下的人影，让我觉得胸口猛地一紧，似乎那就是我一直期待见到的人，即使我并不知道那是谁。
在我走近的时候，那人突然转过身来，我仔细一看，却正是昆仑陆吾神的徒儿白扶，但是白扶为什么会来这里，他与那位员神大人又有什么关系。
“你为何在这里？”
“我来告诉阿姐，她曾让我照顾好师尊，我没有辜负她。”白扶收起他的玉箫，捡起落在地上的一枝玉兰，轻轻叹了口，朝我走过来。
“阿姐？”我听他这样说，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白扶皱着眉看我，许久之后才松了眉头，摇摇头：“这世间从来是记得最清楚的人痛苦，她想让你忘记，那便不要去想了。”
说罢，他便踏着石子路离去了，他的背影像陆吾，却还像一个人，只是我却记不起那人是谁。
听闻从万年前开始，陆吾神便一直闭关不出，再没有人见过他。也是从万年前开始，昆仑山巅也开满木兰花，只是那木兰花是血红色的，就像是泣血的白木兰。我突然记起某一天我与陆吾神在无幻宫内下棋，侧头看到不开花的木兰树下站着一个人，但我却终究记不起那人是谁。
原来这长留山巅确实是寒冷无比，即使我是神，却仍然感到彻骨的寒冷，不知何故，木兰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来，铺满了石子路，一片白色的世界，像是在祭奠什么。看着此时此情，我却莫名感到悲伤，就像心里某处本是充实的地方突然变得空落落的，这种感觉让人难受。
而我，年轻的白帝神君，跪倒在木兰树下，却因着心底莫名却最彻底如同焚心般的苦楚，悲恸大哭。
而从那天起，我便封了忘川宫，也是从那以后，长留山的木兰树纷纷枯萎，再也没开出一朵木兰花。
而这木兰香，为谁香。木兰殇，又为谁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