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钦原是不会毁了整座城，但是他必定会毁了白扶。
而白扶那日带走了云凰之后，便一直和云凰在一起，任云凰如何询问他也不开口。只是有一点，他不许云凰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原因怕也只是因为他手中的翎箫可以让钦原感受不到云凰的气息吧。
钦原也许想要安宁地在寒城度日，或许想要成一个普通人和云凰厮守，但是寒城的子民不会允许，他们不会允许一直妖孽留在这里。
所以，在那日钦原因着翎箫的威力现出原形之后，寒城城主云乾便派出了两路武士，一路去消灭钦原，一路去寻云凰。
以钦原的万年修为要躲过凡人的搜寻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但是他要找到云凰，所以对这些没有一丝丝防备。
我看着浮欢镜里钦原被寒城武士用设下的埋伏和陷阱捉住却没有丝毫的反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无悲无喜的模样跟当日被天神押进无幻宫的白扶太过相像。
“怎么了，不忍心？一只恶兽而已，若说有价值，也不过是活得比普通修成人形的妖活得久了一些罢了。”冰夷在一旁饮下一旁美艳龙女奉上的琼浆，一边不疼不痒地说出这句话。自从上次他吃了沙棠流了鼻血后，就一直嚷着不许宫中人再给我吃的。虽然我几万年前就不需要吃东西了，但是日常无事之时看着冰夷享用珍馐，实在是寒掺，于是就搁下老脸，派无幻宫小仙把瑶池琼浆送过来给了他几坛子。然后冰夷才同意他宫里的小妖们给我吃的，虽然还是没有鱼虾可以吃。
“也对，他钦原也不过只是比普通的小妖多了万年道行而已。”
但是冰夷从来没有想过，钦原一个修为万年，从天帝设下昆仑都城就存在的异兽，区区几个人凡人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即使一时不防被捉住，又怎么可能无法逃脱。
虽然修为很高，但终究是一只兽修炼而成的，一旦释放出内力，杀伤力极大，且钦原自身根本就没有能力控制。这就是兽与人修炼的区别，所以钦原无论做没有错事，他也只能被称作异兽，因为他一旦催动内力，总是会造成灾难。
人世间总有这么一些事情是不公平的，也是无法改变的。
譬如，钦原，他就只能是一只恶兽。无论他到底有没有危害过人间。
“你到底是谁？”云凰终是忍不住，拦住一直往前走的白扶，黛眉皱起反而更是好看了，额间的印记让她多了一丝艳丽。
白扶淡淡地看着她，无奈地摇摇头，他许是在想那日在钦原显出原形之前便带走了云凰是否是正确的选择。或是在想别的事情。
城中某处爆炸的声音太过明显，白扶望向城中的那个方向，又像是在看向一片虚浮，没有回答云凰，反而开口问道：“你可是心悦钦原？”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云凰不惧地反问。
白扶轻笑着：“只要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是。”干净利落，没有犹豫。
“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吗？”
“是。”仍然没有一丝丝犹豫，那样坚定的回答反而让白扶面色微微发白。
“若你恢复神识，答案还会是这样吗？”白扶的声音很小，小的只有他自己可以听到，若不是有浮欢镜，我想我应该也不会知道这才是他此刻心中所想吧。
“那就让我看你说的是否真心。”不等云凰反应过来，白扶直接拉起她的胳膊飞向城中那爆炸声音的来源，一时之间突然腾空，云凰一时未站稳，便紧紧抓住白扶的肩膀。
惊讶地看着白扶，看着白扶就这样带着自己离地越来越远，地上的景物越来越小，云雾在往后倒退，云凰声音有些颤抖：“你是人是妖？”
“非人非妖。”
寒城城主宫外，钦原被铁链锁在城楼下，满目无畏，但也满目期待。
我知道，他在等，在等云凰。
钦原四周尽是弓箭手和炮火手，皆是瞄准了他。这些武士外围皆是寒城百姓，云乾在今日召集所有百姓来此，想要他的子民亲眼看到妖孽被处死，然而他也忘记了这是一只妖孽，威力无穷。
周围的百姓看着中间被称作妖孽却从未做过错事的钦原，难得地露出了他们的正义或仁慈的一面。
“杀了他。”
“杀了这只妖孽，杀了他。”
“蛊惑人心，魅惑云凰小姐，该死。”
“害的云凰小姐失踪，一定要处死。”
或许只有在此时，他们才不会想到云凰是之前他们口中的不祥之人吧。许是此时，他们才会对云鬟有那么一丝丝名义上的同情。神不如凡人，因为神无情，可是在这凉薄之态上，人与神比，又好到了哪里去。至少，神不会如人般愚昧，因为他们活了几千几万年，早已看透了世事。
钦原被锁在原地面无表情，只是听到周围的声音之后，微微抬起头，向着人群扫了一眼。蓦地，笑了，这笑，太过悲凉，又太过空洞，让人不知所谓。
干裂的嘴唇翕动，但是声音明朗清晰，所有人都愣住了。
“所谓妖孽，害人者，违天律者。你们这些是非不分滥杀无辜的人，和妖孽有何分别？”
有何分别？
是的。钦原是对的，没有区别。
妖可成人，人可化魔。谁，又比谁高贵到哪里去。
云乾站在城楼之上，俯视着看起来脆弱不堪的钦原，黑袍在风中飞舞，看起来威严至极。
“钦原，你这妖物蛊惑我儿云凰，如今害我儿失踪，你若不死，让我如何向寒城数万子民交代。”云乾面色冷峻，衣袖挥向城楼下仰望他的百姓。
“既然这样，你若能杀死我，那就随你。”
有人在钦原站的台下放了木柴，有人在那柴上点了火，有人在这团火外喝彩。而钦原在这团火中间面无表情，只是看着远处，他依然在等。
火苗在钦原周围燃烧着，却始终没有伤到钦原分毫，甚至连衣物都完好无缺，在这团火焰之中，钦原看起来是那样自若。
云乾看着下面烧了许久但仍然无恙的钦原，眉头紧紧皱起。
云凰在高处看着这一切，不可置信地摇摇头，脸色苍白，额间的红焰如同环绕着钦原的那一团火焰一般将要烧起来。
“钦原是妖，人妖不可相恋。”白扶冷冷抬眸，看着远处漂动的云霞，连着他自己的声音也变得缥缈。
“天地之间有这个法则吗？”云凰看着下面的钦原，眸中是令人看不懂的情绪，她猛地抬头，看着白扶。
“有。”
“谁定的？”
白扶不答，目光从云凰身上转移到下面，此时火中的钦原那样的从容让白扶心中隐隐有一种极其怪异的感受，那是什么呢？白扶似乎自己也不懂，因为他微微敛着眸，每次遇到不懂的事情时，他就会如此。
知子莫若父。而，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怕是没人会比我更了解他心中所想的了。
“我带你下去看看他吧。”白扶应该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但是他却是像他说的那样，带着云凰降落在人群外面。
没人看到他们二人，除了城楼之上的云乾和祭台上的钦原。
“女儿。”
“凰儿。”钦原的眸中有了光彩，嘴角浮出想要安慰云凰的笑意，只因云凰看着祭台上被烈火包围的钦原，眼眶已然泛红。
烈火焚身，钦原虽有功力护体，但是毕竟撑不了多久，虽没有显现出来，但是焚身的痛楚是清清楚楚存在的，只是感受没有常人那样强烈罢了。
听到云乾和钦原的声音，围在那里的百姓们转过身来，看到云凰脚步虚浮地往前走，他们竟自动地让开了一条路。
白扶依旧站在外面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翎箫在手中打着转，但是嘴唇发白确实如何也藏不住的。
“凰儿，我等了你很久。”钦原淡淡地笑着，看着云凰说出这句话，令人惊讶的是他后面的话，“我等了你几万年，终究还是等到了。”
听到这句话，众人讶异不已，只有白扶依然面无表情，长睫遮住他此时眸中的所有光彩。白色的衣袖无风自动，嘴角微勾，淡淡轻声道：“几万年？谁不是呢？”
云凰看着钦原，想要开口却没有说话，看向云乾，乞求道：“父亲，你放了钦原，他从来没有做过任何错事，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他没有做过任何错事，但是，错就错在他是一只妖，他的存在就是错误。”白扶在人群之外冷冷地说，手中的翎箫朝着火焰中央的钦原，一刹那，钦原原型便显露出来，黑色的触角，薄如蝉翼的双翅，整个身体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蜜蜂。
我想白扶学我最多的应该就是无情的吧，可他偏偏又是最痴情的那个人，否则这些事情不会发生。
见状，众人皆大叫起来，害怕地向后退去，他们第一次见到钦原真真正正幻化成原形的样子。发鸠山本就是一座仙山，炎帝女儿女娃万年前溺死在东海后，就幻化成了精卫鸟停留在发鸠山，发鸠山方圆百里仙气环绕，炎帝派下的众仙众多，所以这一地带往往安宁无战事无妖魔。这些百姓第一次见到超出自己认知的妖，惊恐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是，云凰没有害怕，她站在原地，看着钦原，只是一直在流泪。
“凰儿。”被翎箫逼出原形的钦原仍在说话，“别恨我，生为妖非我所愿，我从未想过害你。没想到万年前那场大战之后，我还可以等到你。”
云乾看着恐慌的百姓，额头青筋暴起，大声朝弓箭手和炮火手命令道：“给我杀了这只妖孽。”
弓箭手和炮火手一起向前，向着中间的钦原放箭，连着猛烈的火药投过去，然而，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云凰竟会在那一刻冲向钦原，冲向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数枝羽箭，无数火药无法停止地朝着云凰和钦原射出。
下一刻，火光漫天，云凰被羽箭刺中的画面异常清晰，火烧上了她的身体，如同一只浴火的凤凰，炸药发挥出了最大的威力，整个祭台剧烈地炸开，连着火焰爆裂出了。
火，越来越大。
白扶站在原地愣住，手里的翎箫落在地上，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