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很早就想为他写点什么,可每到下笔勾勒的时候总是觉得以自己的见识浅显、文笔笨拙很是无益。再加之他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不免有溜须拍马的嫌疑,面子太薄人言可畏。前些日子工作上的调动,还是让他离开了这个工作生活了多年的地方,在舆论上也没有了那么多的顾虑,总算是下定了决心。
有人总结过,决定两个人以后交往的一个关键因素是第一印象。老实说我对他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我一毕业就开始了新闻工作这一个行当,世界之王的称号虽然有些言过其实但新闻工作的特殊性和各个单位部门的高度重视,让我到哪儿都油然而生了一种高人一等的优越。一次极其偶然的机会来到了他的乡镇采访,一天工作下来诸事顺利,超额完成了任务,陪同的干部们都很热情,心里自然是喜滋滋的。没想到却在他哪儿兜头受了一盆冷水,没有阿谀奉承,没有关心问候,没有特殊照顾,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而然,不卑不亢,我心里暗道这个领导不简单,以后可千万不要栽到他的手里,没想到一语成谶。
2012年,毕业一年参加了大大小小几场招聘考试后,颇有些时运不济之感的我,总算是侥幸赶上了公务员考试的末班车,用我老爹的话说“你也是踏入仕途了”。这自然很好,不过心里还是存在这一个顾虑,工作的单位就是他的乡镇,这下子直接到了他的眼皮底下,那还有个好。提档案、办理入职手续、报道,按部就班的来到了郊区的这个大乡镇。从一开始就对这位不怒自威的领导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由于和摄像器材打了一年多的交道,暂时呆在了党政办,每天和他见面接触的机会自然多了起来,一件白衬衫配搭上有些紧身的西装,黑裤子黑鞋,半新不旧的却干干净净,发型永远是一丝不苟的分头,看起来精精神神,对手下的干部们始终是严厉的约束,可一有群众找到他马上脸上就荡起了笑容。党政办的人都是要值班的,早上七点到晚上十二点,轮到我值班的时候,我慢慢发现他的房间永远是最晚熄灯的,第二天一大早等我来看门值守时,他已经抱着那个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大瓷缸站在了水龙头边上开始了洗洗涮涮。
这里是个大乡镇加上那辆除了喇叭不响全身都响的老爷车,统共四辆车,可司机却不是很够用,工资不高二十四小时值班,上山下乡说走就走,没有几个吃得消的。遇到有急事有车却没人招呼得动它们,成了他头痛的问题,这该怎么办呢,他就对自己动起了脑经,毅然决然的在不惑之年学起了开车,手里事不少,学车也只能断断续续,谁也没想到他这个小半老头子硬是学会了,把驾照拿到了手。于是乡里面就多了一位专职乡长,兼职司机,他的专用小轿车成了干部们谁叫谁用的车辆,人手不够时他就自愿的担当起来司机的角色,全乡五十几个干部几乎全部做过他的乘客,大家戏谑的称“享受了一把正科级的待遇”。美中不足的是刚刚出师,处处小心谨慎,在速度上不免打了折扣,遇到一些坡坡坎坎驾驭起来也有些僵硬,突然熄火也出现过几次,尽管这样,这个不称职的司机还是特别的受欢迎,接人送人乐此不疲。
即便是政府各个部门都有明确的分工,可老百姓认死理儿,总觉得领导开口才能办成事,大事小事都不直接找相关的部门,直接要找乡长找领导,人太多事太杂,他一个人怎么应付的过来,办公室出于好心一有人问他的电话,直接就说不知道。没成想就有那么一次恰好被他听到了耳朵你,狠狠的挨了一顿训,“从今天起,有人问我的电话不准隐瞒,老百姓信我这个乡长,我不能寒了他们的心”。从此以后他的电话号码几乎成了热线电话,从早到晚,响个不停,可没人听见过他的抱怨,不管群众的言辞多么的激进不入耳,他的脸上始终是微笑常在,小心的赔不是,耐心的讲解,完全不见了对干部们严厉的神色,一些棘手的民生问题,他都一定要做到亲自上门实地了解,带头协调督办,及时回访。他磨破了嘴,干部们跟着也快跑断了腿。
领导也有无奈的时候,他是个人,有血有肉的人,喜怒哀乐一样儿也不少。乡里自然条件不好,地形地貌恶劣,祖祖辈辈就指望着两亩三分地过活,收入一直上不去。一个生态养羊的项目被引了进来,发展起来了一批养殖大户,爱好下乡走访的他,东走走西看看,没技术送技术,带着农技人员现场指导,没资金跑资金,市里省里找朋友寻关系,有问题解决问题,乡村干部现场办公,对这个项目特别的上心,一年的蓄势发展,翘首期盼,漫山遍野的羊群终于给了辛勤付出的群众们巨大的实惠,大家伙都富了,他也幸福的笑了。
2013年高考,乡里面的学生都很争气,一大批人如愿以偿的考上了大学,可上大学要花不少的钱,对于那些家庭困难的学子,不知是喜是悲。成绩一出来,主管财政一向抠门一分钱巴不得掰成两半花的他,在班子会议上首先提议在市级贫困补助的基础上,乡财政挤出一笔钱来对那些家庭困难的群众给与补助。钱不多,必须都得用到刀刃上,村里面的干部首先做了摸排调查,名单很快就送了上来。他翻了一番,沉默了好一会儿,眉头皱了一皱,好像心里竭力的在压制着什么,“人太多,钱太少,不能人人都照顾到,必须保证绝对公正,我必须亲自去看看才安心”。就这样,赶在新学期开始前,他又马不停蹄的奔波在了去往十个村走访困难家庭的路上,一个周,十个村,圆了几十人的大学梦,也为几十个家庭带去了希望。
刚走出校门工作不久的我,身上一股子戾气,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没从先前工作的优越感中抽身出来,很快就为自己的不长进付出了代价。再一次领导给自己指导业务时无理顶撞,在全乡干部中产生了极其恶劣的影响。事后十分的后悔,可无奈年轻人好面子,始终没有勇气承认错误。时间一天天过去,暗自侥幸这件事情也许就此告一个段落,没想到还是没能逃脱他的眼睛。一个星期后我满怀忐忑的走进了他的办公室,心想这下肯定死定了,一想起他那张严厉的脸就不寒而栗。一张办公桌,三把椅子,全部家当,完全不像是一个一乡之长的办公场所,太寒酸了吧,心里面一阵腹诽。没成想对面椅子上批改文件的他,抬起头来时脸上没有一点想象中的怒色。
“找你来的原因你知道吧”?
“我知道”。
“年轻人不要太浮躁,你要走的路还很长,人可怕的不是犯错误,而是犯了错误还执迷不悟,我也年轻过,犯过同样的错误”下面的时间里他都在讲他自己的人生经历,希望我能从中得到一些收获,完全没有预想中的呵斥批评,第一次感觉对面的他,根本不是什么领导,只是像邻家大哥一样的长者。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有聚就有散。他要调查走的消息开始在干部里面迅速的传播开来,而他还像没事人一样玩命的工作,不同的是下村走访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整天埋头在走访调研上,不到夜晚见不到他的身影,还有太多的事还没来得及做,十个村的四万多人,走过了千万遍的羊肠小道,大山、农舍处处都有记忆和牵挂。
调离来得很突然,大家都没来得及给他道别,只能让我通过这种方式表达对你的怀念,乡长,你无疑是个好干部,但更为可贵的是,你还是一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