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新来的女同事安妮很漂亮。
她闪烁着一双漆黑而无辜的大眼睛,皮肤白皙胜雪,线条纤长优美的脖子被浓密的黑发层层包裹着。如此花样的女子,初来咋到就成了办公室里女神似的存在。男同事们纷纷对她趋之若鹜,明里大献殷勤,私下勾心斗角。他们对安妮百般讨好费尽了心思,可是几周过去了,却是谁也没有得到真正亲近安妮的机会。
炙热的爱意因得不到丝毫的回报而演变成了怨恨的温床。
于是这些自认为受了安妮的屈辱的男人们渐渐地聚拢在一起,好几张怨毒的嘴唇,因得不到而窃窃诉说着咒骂。他们说着说着,逐渐地肆无忌惮,从中寻回尊严的平衡。而其中有一个男人忽然高声地抱怨了一句,“你们知道吗?那个安妮,很怕痒呢!”
众人听了,立刻纷纷表示赞同。他们随即又对此添油加醋起来。安妮过分的怕痒,更增加了这个女子奇妙的神经质。
曾经有男同事为了讨安妮欢心,恭维起安妮迷人的脖子和长发,说水乳交融,简直是黑与白最完美的奏鸣曲。但安妮听了,只是惨淡地一笑。她赶紧慌张地垂低了脑袋,双手拨弄起长发,更加严密地遮掩住脖子。随即胡乱说了个借口就匆匆离开了,安妮明显很不喜欢这个话题。
也曾经有想与之交好的女同事,问安妮要不要一起去新开的发型屋剪一个时下流行的短发?但安妮听了,竟是诚惶诚恐。她甚至下意识地倒退了半步,才面色苍白地回答道,“不……不用了……我喜欢长发……”
“可是,不觉得太长了吗?既不好打理,更遮住了你脖子的线条。你的脖子明明很漂亮阿!”女同事是真心夸赞。
但受了赞扬的安妮,却意外地面色更加难看。她拨浪鼓似地拼命摇着头,结结巴巴道,“不,不用了……我喜欢长发……我,我怕痒……”
女同事听不明白,起先觉得莫名其妙。那些长发落到脖子里岂不是更加痒?然后她就明白了,认为那是安妮挡她的借口,既而愤愤地觉得她不可理喻。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她看着把长发当成了围巾,甚至是纱布包裹着的安妮,越发认为她简直是一个怪物。
又是一周过去了,安妮的种种古怪通过办公室浮躁的空气渐渐流传开来。那起初被认为是女神的女子慢慢地蒙了尘,没有人再围着她团团转,甚至再也没有人愿意多搭理她了。被游离在了人群之外,但安妮反倒变得安之若素。她总是孤独地垂着头进进出出,没有人在意她,她却仿佛很享受这份宁静。
日子本该就这么平稳地度过下去的。却是毫无征兆,在某一天被彻底地粉碎了……
这段日子以来,安妮忽然变得憔悴异常。
也不知是受了何等的冤孽,她原本白皙的肌肤变得暗淡无光,浓郁的黑眼圈宛若倒挂的眼影。连工作的时候也是身影恍惚,步履蹒跚。有人忽然出声喊她,她竟吓得连连后退,额汗淋漓,让出声叫她的人都好不尴尬。
安妮的异常倒是给了那些平日讨厌她的同事大嚼舌头的机会。他们尽情地在背地里说着没有根据的诋毁,说安妮会不会是半夜出去援交?说安妮会不会是偷偷地去堕了胎?他们说得煞有其事,流言蜚语被就是如此被不堪地滋生而出的。但安妮却仿佛被蒙在鼓里,她不理会任何人鄙夷的目光,只是在自己的世界里莫名地担惊受怕着。
虽说安妮不讨人喜欢,但终究会有个别侠义心肠的家伙儿,瞧见了就不禁地担心起安妮。
同事蛛蛛就是如此。蛛蛛和安妮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却是日日看着憔悴不堪的安妮,渐渐起了怜悯的心思。她担心安妮,想要问问对方究竟是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但虽然迫切地想了解安妮的近况,蛛蛛却苦于怎么都找不到搭讪的借口。她犹豫了许久许久,忽然见此刻的安妮正背对着她,趴在复印机前忙碌着。她长长的黑发瀑布似地披散在背上,从脖子处滑落,垂顺地分到了肩膀的两边。由此隐隐可以瞧见安妮纤长的脖子,纯白的肌肤上却残留着一根褐色的衣服纤维,有些碍眼,着实破坏了安妮脖子的美丽。
蛛蛛一笑,也由此找到了搭讪安妮的由头。
她站在了安妮的背后,故作轻巧随意地摘去了,同时笑着说,“安妮,你的脖子里有线头哟!”
蛛蛛自以为这会是个不错的开始,可是她却忘记了,安妮怕痒,安妮很怕痒……
当蛛蛛的手按上安妮脖子的肌肤,她只觉得触感冰凉如玉,而随即她发觉安妮的身体居然开始颤抖。安妮的背脊一下子僵直了,四肢忽然不可抑止地瑟瑟发抖。失去冷静的双手缓缓攀上自己的脖子,安妮忽然撕心裂肺地一声惊叫,随即疯子似地猛然回过身子,用失焦的眼神看着蛛蛛的脸。
“安,安妮……”蛛蛛不知所措,说不出话来。
面前惊恐万状的安妮忽然跌跌撞撞地开始后退,一路撞翻了好几个架子。铁质的架子砸在安妮的腿上,但她似乎不知道疼,只是继续惊恐地连连后退着,就象是在逃命一般,直到她忽然昏倒在地。
众人在屏息失神了几秒后,才蓦地发觉事态严重。他们赶紧抬起昏迷的安妮,匆匆把她送往楼下的诊所。幸好医生在检查后,说并不碍事,安妮只是受惊过度才昏倒的罢了。众人这才松下一口气,纷纷互相传送着宽慰的目光。但是一触及到蛛蛛,又硬生生地收回了。
事情竟闹到了这步田地,最难以忍受的就是原本好心好意的蛛蛛。
蛛蛛避开拍着胸口的众人,在诊所门前徘徊了下,总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她觉得莫名,更觉得委屈难耐,于是一气之下丢下其他人,独自一人回到公司,想拿了包就走,翘班泄愤。
“有病,她简直是神经病!”蛛蛛气愤地取了包,“她这哪里是怕痒,简直就是怕索命吗!”
她边骂边走,走到公司门口,却忽然听见某个桌子上的手机响起了音乐声。她凑近了一看,竟是安妮的手机,蛛蛛迟疑着不接,手机就固执地响个不停。
“哼,接个电话怎么了?”蛛蛛皱着眉,终于按下了通话键。而出乎意料,来电的居然是司法局!蛛蛛在听了片刻后,脸色渐渐阴沉……
此刻的安妮正躺在诊所的病床上。
她早已经清醒了,却不愿意起身,死死地闭紧了眼睛沉浸在一片昏暗里。她听见房间外隐隐约约是同事们的说笑声,她知道自己已然是他们眼中的怪物,彻头彻尾。不愿意承受那份羞辱,她更加慌乱地把身子蜷在了被子里,脸上湿湿的,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水淋漓。
她持久地把自己闷在被子里,空气稀薄,呼吸困难也不愿意出来。渐渐地,脑子似是缺氧,她的面前出现幻觉。是一个幼小的女孩子,安妮惊讶地发现,站在面前的竟是童年时的自己……
安妮忽然觉得酸涩难忍,她想要拥抱那个不停哭泣着的小小安妮,却是无论怎么伸长了手臂都够不到。
童年的自己,站得很远很远,仿佛正身处一个她怎么都触不到的舞台。而那舞台上,还站着自己的父亲,微微笑着的父亲正摇晃着手中的一根粗麻绳。
“来……安妮,乖……就差你一个了,安妮……”
父亲的声音沙哑,却蹲下身慈爱地抚摸着童年安妮的小小脑袋。年幼的她不明所以,只是迎着父亲难能可贵的笑容,开心地点了点头。她顺从地站在原地,懵懵懂懂地任由父亲把麻绳结成一个小圈,套在了她的脖子上。
绳子粗糙,磨得安妮好痒好痒。她下意识地伸手往脖子里挠,一下一下拼命地挠着,却不知为何越挠就越痒。
“爸爸……我痒……”稚嫩的安妮轻声喊道,却是久久得不到回答,父亲不知何时绕到了她的背后。看不到父亲了,安妮觉得害怕,并越发地痒了。她只得不断不断地挠着,却是在陡然之间,痒到窒息的痛苦。
安妮只觉得那是瞬间的天昏地暗,等她回过神志,她的双脚竟是腾空的了!她蓦地发现自己是被父亲吊到了半空中,脖子处的痒变得了刀割似的痛楚。她呼吸困难,拼命张开了嘴却无论如何都得不到氧气。眼球突出,安妮忽然发现了自己身边同样腾空着的两具身体。
是妈妈,和姐姐的身体。
是身体,而不是尸体。年幼却垂死的安妮哭泣着如此说服着自己。她努力伸出颤抖的手臂,够不到,她怎么都够不到妈妈和姐姐的身体。渐渐的,视线被自己的泪水所模糊了。安妮口吐白沫,在最后的弥留之际,她只听见父亲丧心病狂的笑声,伴随着自己的意识终于归于虚无……
安妮的密秘不再是密秘了,经由蛛蛛的口传遍了整个办公室。
丧心病狂的父亲无缘无故吊死了安妮的母亲和姐姐,在最后吊安妮时兴奋到了极点,心脏病复发。安妮最终得救了,而她父亲却没死,只是被送进精神病院里。
精神病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被判刑。
安妮苟活于世,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她从此活在了父亲的阴影下,每每想到那个夜晚,每每想到腾空的妈妈和姐姐,每每想到父亲手里的麻绳,她就不能自已地发抖,觉得脖子好痒好痒阿……
而如今,她的父亲终于快要死了。他得了绝症,在医院里奄奄一息,最后的心愿是想要见一见安妮。
可是,安妮不愿意阿!她的眼前忽然出现无数垂在半空中的绳圈,她怕极了,她忽然觉得好痒好痒……
接连几天的失踪之后,安妮终于再度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