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有个风俗,家里有人嫁娶,得给寨里人发喜糖,竹篮挑着糖,挨家挨户地报喜,然后发糖。糖是传统的四色糖——大多是大米、花生、芝麻制成的软糖和硬糖——这种仪式和糖让人感觉到某种古朴的庄严感,周寻本来就想跟去看看,特别是看到朱彩彩在担子一头挂了个袋子之后,那个袋子装着一些小苗、一些种子、一些肥料。
周寻忍住好奇,先没问,只说想跟去看看。
吃喜糖吃喜糖。每到一户人家门前,朱彩彩就高声喊,边说孔世业结婚的事,边让孔世娟捧出糖。主人满脸含笑迎出,双手接糖边嚷着恭喜恭喜。
发过糖后,朱彩彩留住人,问主人喜欢什么花,茉莉、百合、月季。她从袋里拿出几棵小小花苗,又用纸包了点花种,说,都是好种易活又好看的。
朱彩彩不管主人惊讶的脸色,细细教人家怎么种,浇水注意什么,还给了肥料。她观察人家的房子,有院子的人家,她绕着院子走,替人家选最好的种花地点,没有院子只有天井的,她指点主人怎样用破盆子当花盆,怎么种,碰到有篱笆的,她最高兴了,让人家沿着篱笆种,专门给了牵牛花或金银花等藤蔓花。
主人家大多对朱彩彩的举动疑疑惑惑的。
家里种点花花草草有生气,又好看。朱彩彩说,这些花不难种,每天侍弄下花花草草,也能清心养性。
有人客气地感谢朱彩彩,有人点着头,看朱彩彩的目光却是怪异的,有人接过花苗和种子,态度敷衍,想随便扔在哪个角落的样子,也有很感动,表示要好好种的。
朱彩彩似乎很不放心,细细交代后,仍亲自替不少人把花种好,嘱咐怎样浇水,怎样放肥料,交代后续需要花肥可找她——她知道现在种东西的人少了,家里多没有备肥料,不会为几棵花专门买肥。
朱彩彩把这当成极要紧的事,还准备随时来关注花的生长情况,随时多送些花苗或花种充实。
朱彩彩送喜糖时顺带着让种花,寨里人态度各不相同,但都算“接受”了,自己接过花苗花种种下了,或任朱彩彩帮忙种了。周寻想,大概他们早习惯了朱彩彩的“特别”,对她的行为也容易习惯。至于孔世娟,则见怪不怪的样子,朱彩彩种花时,她守着糖担子,或和周寻闲话,或逗寨里的孩子玩。
巷头巷尾,或人家房边屋后,估摸着人家走路不会踩到的地方,朱彩彩会停下——担子周寻挑着——种上一两棵花苗,或埋下几颗花籽。交代孔世娟,回头跟她一起提水来浇,说她挑的花都是易种易活的,只要开始一段时间养住了,以后就会长得挺好。
二婶,你在寨里种花做什么。孔世娟终于忍不住,你的花境种得好好的,如果嫌不够大,还可以再垦大一些,种在寨子里糟蹋了。
朱彩彩说前段时间准备布置世业和郝婷的婚席,突然想到这主意,那时起开始留一些花苗和花种。
我要让寨子开满花。朱彩彩手一扬,抑制不住地兴奋。她想象寨里的人屋里屋外都种了花——现在留在寨里人整日看电视看手机,比以前闲多了,这些时间要用来种花,可以种出样子的——寨子的巷头巷尾,各个角落开满花,篱笆上、院墙上爬满藤蔓,会是什么样子。
孔世娟说这像欧洲某些浪漫的小镇,电视电影里才看得到的,这样的乡下,花哪留得住,人哪有心思弄这个。
朱彩彩说想过这些的,一开始都不放在心上,玩耍的孩子也会弄坏一些,但她会随时到家家户户去看花,帮忙种好,寨里的花也会随时补种。她相信,当花开了,人会欢喜的,这种欢喜是自然的,不用别人劝说什么。当花开得足够多,外寨的人也会注意到,会愿意来这个寨子的。到时,人会护起那些花,会自己种花。
喜欢就不会觉得是费心神。朱彩彩说。
朱彩彩说还要在寨外路边也种一些,五角梅、绣球花、桃花、大红花等,都是好种易开花,花色艳,容易吸引人的,先把人引住,让人知道花的美。等寨里的花慢慢养起来,她还要去隔壁寨子种花。
朱彩彩沉醉的样子让周寻又一阵恍惚,她似乎成了花季少女,刚刚踏入世界,眼里全是绚丽和梦幻,正编织她想象里的世界。
小周,两年后你和青虬再来,到时看到的,寨子肯定不一样了。朱彩彩对周寻说。
周寻不住点头,他真的相信,奇怪的是,他虽觉得朱彩彩的想象梦幻、理想化,但又觉得是可行的,实在的,她已经开始了,似乎比孔世业孔世娟他们做生意更加实在。
二婶,我没见过你这样的。孔世娟说,像电视电影里的人。孔世娟半开着玩笑,但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羡慕。
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孔世娟和周寻谈起朱彩彩,她明确表示羡慕朱彩彩,说朱彩彩心安定,想做什么事清清楚楚,安安稳稳地做着,不像她,蒙头蒙脑,搞不清楚自己。
发完喜糖回来,孔飞正从房间走出来,和朱彩彩相视一笑。孔飞问,事情忙得怎么样了?
朱彩彩点头,都差不多了——你房里的绿箩该换水了。
孔飞转身进房,捧了一玻璃瓶绿箩出来。
周寻突然有些理解孔飞和朱彩彩之间的默契了,他们其实是一类人,虽然有各自的世界,两个世界看起来不搭边,但有着神奇的共同点。他将这些话告诉孔青虬,孔青虬嫌他说得含糊。周寻说,这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朱彩彩接过孔飞那瓶绿箩,两人到摇井边,一个压水,一个打理绿箩。孔世娟指点周寻将糖担放在前厅。
很怪,孔世娟又变得热情了,跟她昨天似乎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