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想和你谈谈玉睛的事。周寻直截了当地说。
孔青虬静静看着周寻。
周寻说,但不是谈玉睛什么线索,是谈你自己,你跟玉睛之间,或你对玉睛的感觉之类的,我直觉你隐着很多东西。周寻直视着孔青虬,是否说这么明显,刚刚进门前周寻犹豫了很久。以之前对孔青虬的了解,周寻相信他是能接受自己这样问的。
孔青虬仍不出声,在周寻身边走来走去,走得周寻有些慌。
跟我来。良久,孔青虬轻轻拍了下周寻的肩膀,往外走。
两人穿过满院的月光,来到后厅。月光从敞开的大门倾泻而进,厅里有层朦朦胧胧的亮色,孔青虬在祭祖桌前立住了。
周寻疑惑了。
大三那年的祭祖仪式上,我和奶奶、父亲在这里辩了一场。孔青虬说,当着孔家祖先的灵位,当着玉睛。
那天,孔家人在供桌前跪了一片,祭拜之后,和往年一样,孔家人列成一行,依次走到木盒前抚摸玉睛。这个仪式之后,丹生婆婆立在祭桌前,凝视着玉睛。孔青虬觉得他那些话憋不住了。
奶奶,玉睛就是一个象征,玉睛的故事就是故事。孔青虬咬咬牙,说,祭拜玉睛我们可以当仪式,但不能当寄托,什么都寄在上面,孔家会退得越来越快。
选择跟奶奶说,孔青虬是考虑过的,奶奶是孔家家长,她的话在孔家,在寨子里都是有份量的。他高中在县城,大学在城市,对乡下对家里的止步不前和迷信越来越难以忍受,说不出的着急,再这么下去,孔家人、乡亲会被抛到角落去的。
青虬,我知道你在外面学了很多,但很多东西不是学来的。丹生婆婆说,你刚刚开始过日子,很多事不明白。
孔青虬讲了一些对世界的科学认识,他尽量讲得细致、浅显,以支撑他的观点,以让孔家人容易接爱,他觉得孔家人该接受这些了。在城里,他意气风发,对自己的研究充满信心,但一回到乡下,一切好像都在原地,让他灰心。孔青虬就想告诉孔家人,该改变了,观念的改变,生活方式的改变。
丹生婆婆看着孔青虬,以一种长辈宽容晚辈的目光,她还是那个意思,人世都是有安排的,人是有灵魂有灵性的,这种灵魂和灵性有更高的力量在指引,人只要好好过生活,自会受到指引。
孔青虬认为这是不理智的,把人把自己置在傀儡位置上,人永远没办法进步,也没法享受发展带来的一切,就这么糊里糊涂老去。人得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身上,从改造自身开始,而不是将希望放在某种虚无的安排和指引上。
丹生婆婆说人就是人,不是拿来改造的,不是他们那些什么科学实验可以弄清楚的。她觉得孔青虬对人的看法不对,没把人真的当成人。孔青虬则自认自己才是真正尊重人的,所有那些虚的东西都依附在肉身基础上。
孔青虬觉得自己说得有些生涩,而且难以准确表达,但孔家的老辈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没人认同。连孔飞也不同意,完全出乎孔青虬意料之外。
孔飞认为生命有些说不清的东西,人是有命运的,也不可能一清二楚研究的。身体当然是可以研究的,但身体不等于人,甚至有可能和人是分离的。孔飞的表达有些深,很明显,他是专门说给孔青虬听的,孔青虬好些年没有和父亲这样沟通了。
那场凑巧的病对父亲的改变真的这样大么。孔青虬想,如果医学再发达些,那场病不至影响父亲的大学,也许就完全不一样了。
和父亲谈,孔青虬感觉表达上轻松许多。
孔青虬又开始举例,主要是与人相关的,以说明当下的科技多么发达,他提到换脑换心手术,提到记忆转移,提到对人意识的控制,当人的记忆、情感、意识可以被改变,人的灵魂又算什么……孔青虬在这里停下,他发觉说得太远,将自己也拉进疑惑里,发觉孔家看他的目光有些怪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