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鸳这话听起来还是挺暖心的，反正他答应下来，我也就放心了，跟他说了声“谢谢”就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我梳理完毕，吃了几口味同嚼蜡的大饼，就跟着花洛城去了阿丰家。
丰婆见到我们，便露出了十分凄苦的笑容，而屋内坐在一角的阿丰，始终带着怨气，翻着一双黑眼球少白眼球多的眼睛瞪住我们。
“丰婆婆，您和阿丰准备好了吗？”我温和地询问这对儿即将分离的母子。
“想好了……”丰婆虽是这样说着，可表情和语气都是犹犹豫豫的，充斥着太多的不舍，“我和我的儿子阿丰，决定要去转世投胎了……”
她这样说着，已经松皱了的眼皮垂下来，夹杂着苍老的泪花。
无论阿丰和丰婆是鬼也罢，是魔也罢，至少他们都不曾害人，他们只是思念家乡，却无从去处的孤魂而已，就连他们的尸首在哪里自己都不知道，确实是非常可悲苍凉的。
“娘，娘！”一直在角落中沉默的阿丰突然崩溃，哭喊着冲出角落扑跪在了丰婆面前。
好像昨日那一幕，今日又再度上演了，丰婆紧紧搂住怀中的儿子，泪水顺着脸上的皱纹纹理滴落在阿丰的头顶。
“娘，我不想和您分开，娘……”一个大男人，就这样哭成泪人，“娘，我今生都没有做够您的儿子，娘……”
“阿丰……”丰婆颤抖的手抚摸着儿子恸哭的脸庞，“你我今生母子缘浅，下一世……”
“娘！”阿丰打断了丰婆的话，鼻涕眼泪都交织在一起布满他因悲痛而扭曲的脸，“我不要下一世，我只要现在我们还相依为命在一起啊，娘……”
“真是我的傻孩子，我们哪儿还有命啊……”
“娘，是儿子不孝，没让娘过上好日子，让娘吃了一世的苦头……”阿丰情到深处，连连用拳头捶砸地面。
丰婆见了，心痛地阻止阿丰，用颤颤巍巍地手握住了阿丰已砸得红肿的拳头，又心痛地揣进自己的怀里。
“阿丰，娘这辈子把你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就已经足够了，唯一遗憾的是，我和你爹没能早些要上你，我们今生才如此缘浅啊……”
看着眼前离别的画面，再听着母子二人令人心碎的对话，我的眼眶居然也不争气地湿润了。
“你那卖箫的朋友，还来不来了？”花洛城斜眼儿问我。
“没事儿，我们不用管他。”我回答完花洛城，就上前搀扶住了丰婆，“丰婆婆，我们去院子里吧。”
丰婆仰头看着我，她泪眼婆娑，我赶紧挪开了目光将她搀到院子里中，没有勇气再与她对视。
这一世，丰婆和阿丰的母子情，大概也就要只能走到这里了，法事完毕，谁也不知他们还能否再相遇，下一世还能不能再续母子情缘……
“少年郎，请开始吧……”丰婆对着花洛城点点头，用苍老的手捂住了儿子的眼睛。
“娘……”阿丰痛唤。
接着，凤鸳的箫声就默契地在这片凄清的天空下回荡起来，它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拂过残垣墙头，吹过母子二人紧紧相拥、不舍放手的身躯。
与小惟不同的是，母子二人并没有在箫曲响起后，像小惟一样逐渐变成丑陋的蜂窝煤，也没有像小惟似的整个人在地上痛苦扭曲。
只是他们的周身泛起了朦胧的白光，仿佛就散发于他们自己的身体中。
白光愈发刺眼，我还依旧能清楚的看到阿丰与母亲相亲相爱地依偎在一起，他们的脸上终于没有了别离的苦涩，反而换上了释怀的笑容。
就在这样的一团光芒中，两个人开始变得透明、轻盈，像极了……
我紧紧一皱眉，望向一旁的花洛城，没错，就像我当初遇见花洛城时候，他的样子。
“孩儿、孩儿他爹？”丰婆的声音拉回我的目光。
“爹？！”紧随着的是阿丰的声音。
我顺着视线望过去，只见一个年迈男人的半透明身影，和母子二人一样地浑身上下散发着白光，正缓缓从墙壁中穿过来，飘向阿丰和丰婆！
“孩儿他爹……”即便丰婆已经变缥缈虚无，我还是能看到她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孩儿他爹……你回来了……我和阿丰一直在等你啊……”
“是我对不起你们，都是我的错……”
原来这就是阿丰那好吃懒惰的爹，也就是因为他欠下赌债，阿丰一家才会被迫从长安落魄地逃来范阳，却仍然没有躲过命运的魔爪！
丰婆带着儿子死后十余年都不得安宁，日日夜夜积累情与怨化成野鬼，我猜就算她不说，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等她这个不争气的男人吧！
“怪我，我对不起你们……”
阿丰他爹失声痛哭，也一同跪下来，张开颤抖的双臂将母子两人拥抱在怀中，一家三口抱头悲泣，无论怎样，也算是终于团聚了吧……
凤鸳的箫曲吹得急凑了起来，三个人重叠的光芒开始幽幽忽闪，他们的时间显然不多了。
“爹，娘，我们谁也不要松手，来世还做一家人……”阿丰停止哭泣，对父母说道。
“我的儿，无论下辈子你在哪里，娘都默默守护着你。”
“这辈子欠你们母子的，下辈子我一定弥补，来生我们还是一家人！”
然后，三口人相视一笑，周身的白光渐渐弱了下来，不再有那样刺眼了。直到他们相拥着，全部消失在我们眼前，一切才都安静下来。
一股微风吹过，屋檐上的雪花轻轻飘落在我和花洛城的肩头，像是他们最后无声的道别。
凤鸳的箫曲平息了，我也伸手抹掉了脸上的泪痕。
我深吸一口气，红肿的眼睛望向花洛城：“你看，凤鸳的箫既解了丰婆对家乡的思念，也化了对阿丰爹的怨念，还免去了阴间登记，多美好……”
我本以为花洛城会做出和我一样的感慨，毕竟刚刚发生的一切确实戳到了我心底最脆弱的角落，可谁知花洛城白了我一眼，转身就走了。
我一脸懵批，我又说错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