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尚熹微,城主府中便传来了一缕喧嚣。
碧水之上,山色有无中,水榭廊环,有莲花玉台高低于水面,亭亭错落,轻笼在氤氲朦胧的白色水雾中,似菡萏出水栩栩如生,是为,初露台。
各个玉台上已然布置了檀木席案,准备迎接宴会的来宾,有粉衣侍女蹁跹飞过,似一只只轻灵的蝴蝶,为这仙境般的画面增添了一抹秀色……
“哎呀,画屏,快来帮我一下……”一个侍女正端着一盘五彩缤纷的水果走着,忽的被水榭上装饰用的绸花给绊了一下,水果直接撒了出去,她手脚慌乱的连忙用灵力把几个水果浮起来,失措的叫旁边的侍女帮忙。
“来了,来了……浮空术,御!”叫画屏的清秀女子转过身来,快速施展灵术把剩下的水果控制住,看着水果被慢慢引回盘中,她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娇声俏骂,“琴双,你可是长点心吧!这可是斑斓谷珍贵的千虹果,坏了一个,卖了你也赔不起……”
“我知错了嘛……我就是,走了下神嘛……”知道画屏是关心她,琴双有些窘迫的红了脸,喏喏的认错。随即又吐了吐舌头,冲着她甜甜的一笑,“画屏最好了!有画屏在,我肯定不会被卖了的……”
“你呀,就这张嘴甜!干脆改名叫糖霜算了……说吧,刚才在想什么?”
画屏笑着睨了她一眼,拉着她飞身于玉台之间,渐渐笼于水雾中飘远,只有少女娇柔的声音不时隐隐的响起……
“哎呀,当然是我们公子了……不仅天赋卓绝,那相貌,那身姿,真是矜骄清贵,风华绝代……”
“谁说不是呢?公子生来便是金丹的修为,在这同代天骄里,可是生生的压了他们一个阶段……公子又是个分外努力的人儿,这还未及冠,就又要出去历练了……”
“哎……公子真是的,不给其他人留条活路……哈哈,想想那些年慕名而来的天骄们,哪个不是灰溜溜的认怂又回去了……”
“琴双,妄言!那些天骄们可不是我等可以编排的……”
“知道了……我们枫都的公子呀,就是个举世无双的人……”
………………
冠云阁之上,是红枫岭最高的一座亭,坐晚亭。
亭中端坐着一个闭目修炼的白衣少年。
风起,吹的枫枝微曳,几片红透了的枫叶回旋着,缓缓飘摇的落了地……
少年眼睑微动,露出了一双尊贵的金色竖瞳,淡漠尽显……
那人正是虞华,她纤长的睫毛轻颤,缓缓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正常人类的眼瞳。
昨日傍晚时分,她在兑现了与枫伯之约后,便直接来了坐晚亭。
与人族修士不同,日之精华,月之精华,还有伴随着天际第一缕日光而生的紫微之气,才是妖族修炼的根本……
虞华抬眸看了眼太阳的方位,在心底估算了下时间,离宴会开始应该大约尚有半个时辰。
差不多,她也该回去了……
“华儿……”
一道温润的声音自她的后方传来。
“哥……”虞华微讶然,正要起身,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她的肩上温和的压下,示意她不必,她便没再动。
苍云澜闲庭信步而来,踏上了这方小亭,也不向前,就那样静静地立在她的身后。
今天他穿了一袭正装,藏蓝华服,银丝云肩,越发的渊渟岳峙。
“华儿,今日,哥为你加冠……可好?”他缓缓的说着,手中拿出了一个做工精致的莲纹金冠。
虞华听罢,眸中盛起笑意,“好。”
“如今你离去,明年的加冠仪式便只能作罢……我也清楚,将来,你的生命之中很多重要的时刻我都可能会缺席……”
他用手轻拢着她的长发,认真的为她绾起,声音低淳而清润,像是沉酿的美酒慢慢掀开了坛盖,让人微醉的清香一点点的渗了出来……
“但我希望,你可以不留遗憾。”
苍云澜为她戴上金冠,取出一根雕龙的玉簪缓缓的插了进去,玉簪是罕见的金润之色,金玉交辉,甚是好看。
“从今日起,既加冠,重道致远,尔自兼程……但你要记着,万事,有哥哥在……”
虞华眼睑微抬,眸光缓缓涌动,泛起细碎的芒,声音昭朗而清澈,“自是,铭记在心。”
“好……”苍云澜轻笑,他随意的坐在了亭栏的一角,突然轻声说,“华儿,你不是一直想要知道你的身世吗?今日,我便告诉你……”
虞华眸光一怔,没有开口。
苍云澜抬眸看向了远方,金色的阳光肆意倾泻,明媚了这方空山秀水。
他声音平稳,揭开了那陈年封存的面纱,“龙族,那个光比日月,与天地共存的亘古至尊,其瞑乃晦,其视乃明,无一生灵敢与之相逆,跨越过亿万年岁月沉溺的长河……却也随着那一次堪称毁天灭地的天堑之劫而销声匿迹……”
“若不是幼时那一场恍惚梦境的深刻记忆,我几乎以为,龙族这种强大的种族已然只存在于传说和古籍之中……”
苍云澜轻声一叹,眸中却只有一丝对往事的追惜和叹惋,“我,于五岁时被收养,随父姓苍。出事的那一天我才知道……母亲出身于龙族,她和父亲的结合遭到了龙族的强烈抵制,他们多年来一直流离奔波转圜于各地,只为隐藏踪迹……”
虞华睫毛颤了颤,不难想到他们的结局……
“等我回过神来,一切都尘埃落定……父亲他去世了……母亲,则被抓回了龙族……”
“只剩了我一人,我便留在了这云城……后来,母亲在一年后突然找到了我,她把尚在壳中的你托付于我,便从此杳无音信……”
“华儿……”苍云澜转回了眸,深深的看着她,缓声说着,口吻平淡,恍惚带着几丝漠然,“实话说……虽然我叫他们一声父母,但我们相处的时日,实际连半个月都不到……我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太深的情感……”
“而你,是我守了八十年蕴养,护了十九年长大的亲人……”他的眸光柔和下来,终是漫起了一层浅浅的温意,“我最感谢他们的,便是把你送到了我身边……”
虞华金眸渐黯,忽的眼角微挑,轻笑出声,“你也应该感谢我,生的如此风华绝代……”
苍云澜看了她一眼,睫毛缓缓的垂下,他唇角勾起,只是说,“等你渡劫之后,才可以去寻找龙族,去寻你的母亲……那个时候,你的血脉便也用不着再隐藏了……”
行吧,说清楚了,连母亲也不叫了……
虞华抬眸,眉眼微弯,“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苍云澜微笑,“呵……你用得着?”
是的,用不着,所以也从不会……
不过是,终有几分执念罢了……
“回去吧,宴会快开始了。”苍云澜看了她一眼,缓声提醒。
虞华应了一声,起身先离开了,昨日在这亭中修炼一夜,她也需要去换一身衣服。
苍云澜目送她离开,却是身形未动。
半响,等虞华已然彻底走远,再不见她半分身迹。他眸微敛,突然伸手按在了心口处。
“噗……”
一口鲜血抑制不住的吐了出来,斑驳的红色衬着他略微苍白的肤色显得分外刺眼……
苍云澜眸光平静的施了个清洁术,清理了所有痕迹,眉都未曾皱一下。
又几片红枫悠悠的飘了下来,回旋着一圈一圈的落了地……
风再起,亭中已然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