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白,秦莱蕾如往常醒来得早,她是想最后给他做个早餐的。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但她还是希望最后的早餐,能证明她曾存在过他的生命。
远远地从厨房里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她吃惊地看到一个忙碌的背影。
这样一个背部线条硬朗的男子,居然在此刻弯着腰煎蛋。
“我喊佣人过来洗米,然后蒙了块布在眼睛上,就煮成了啊。”当时他是这么告诉她的。
可是明显不是,此刻的他是蒙着眼,但却没有佣人在身边,他洗着米,手指在水里,指骨突出。
他像在想什么入了神似的,结果蛋煎焦了。
他漂亮的眉头皱了皱,随即冷着脸把煎焦的蛋倒进了垃圾桶。
秦莱蕾安静地看着这一切,心里却酸腐成一团,这样的男人,让她如何放得下?
他的背还是宽,看起来那么温暖,她情不自禁地伸不手,却迟迟碰触不到他,或许是再也不敢了。
“还是我来煎吧。”秦莱蕾终于按耐不住,开了口。
他拿铲子的手,有些僵硬,含糊不清地说道:“还是我做吧,这么多天都是你给我做的,最后一次让我来吧。”
她也没再坚持,如他所说,最后一次了,那么谁还计较那么多呢?
桂花糖熬的燕麦粥,五分熟的鸡蛋,稀饭配酱瓜。
“阿亦,桂花糖熬的燕麦粥只有于阿姨会熬,去阿姨家开车来回要三个小时,你是怎么做到的。”她看着他盛给她的燕麦粥,问道。
“我自己煮的。”他头也不抬地说。
“稀饭配酱瓜,酱瓜难消化。”秦莱蕾极尽回想他曾经给她的理由来为难他。
“多嚼一会,再咽下去。”他将筷子递到她手里。
“阿亦,五分熟的鸡蛋,没营养。”秦莱蕾放下碗筷,冷冷说道。
“我知道,可你喜欢。”他淡淡地回:“最后一餐了,安静地吃完,别无理取闹。”
她忽然变得歇斯底里:“我就是想吵一架,我就可以给自己催眠,我们是因为吵架才分开,不是因为所谓的协议到期才悲哀得不得不分开。”
他皱了皱眉头,沉默了一会,开口:“那你骂,我听着。”
“李亦辰是坏蛋,白痴,傻瓜,大混蛋,负心汉,绝情男……”她骂得语无伦次,骂得伤心欲绝。
他的黑色瞳孔在她身上停留了很久,有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他最终还是不能为自己辩驳,他承认她骂的那些词语在他身上都找得到具体的实例,特别是对她,秦莱蕾。
她骂累了,就拿碗,喝燕麦粥,因为喝得太急,呛了几口,最后哑着嗓子说:“李亦辰煮的粥天下第一难喝。”
她奔腾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她说:“可是,这样一个男人,却让我欲罢不能地爱了近二十年。”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震惊,但稍纵即逝,他很快平静地说:“莱莱,我和你不可能,我和任何人都不可能。”
“所以我说你笨,你蠢,你愚钝。你永远学不会珍惜现在,只会哀悼过去。”她擦干眼泪,笑道。
他用沉默代替回答。
她又问:“你以后一日三餐都会吃吗?”
他说:“会,我会请个厨艺精湛的佣人替我做饭,一日三餐都吃。”
她释怀地笑笑:“我放心了。”
他问:“要我送你回家吗?”
她叹:“不用了,好聚好散,拖拖拉拉没意思。”她想了想,又说:“东西搬来搬去太麻烦,我不拿走了,我已经打包好了,可是太重,你有空的时候替我丢了它吧。”
他回了她简单的两个字:“好的。”
秦莱蕾走出他的家门,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
红色拉风的玛莎拉蒂,横在她面前,很快地,有个男子从车里出来。
“秦莱蕾,我来接你回家。”苏言深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坚定,他看她的眼神里有心疼。
秦莱蕾“轰”地一声,被炸碎了所有的理智。
她失控地奔回去,李亦辰此时正在换衣服,他****的脊背,很冷硬地对着她,好像在嘲笑着她的自不量力。
她平静地开口:“是你要苏言深来的?”
李亦辰慢条斯理地扣着扣子,冷冷地回道:“莱莱,我是为你好,我现在做的都是为你好。”
她整个身体僵硬地在那里一动不动,每次字都听在心里,她冷笑:“李亦辰,你知道什么是对我好吗?你这是在伤我。”
他始终背对她,“Anson哥(苏言深)是一个能爱你的人。”
“李亦辰,你可以把我丢掉,丢到大街上,不闻不问,我可以忍受。但是,你不可以把我丢给别人,不可以!不可以……”她很激动,激动得泪眼朦胧,如果不是最后三个字颤抖,她不会意识到她究竟有多难受。
他听到她气愤地关门的声音,也听到她绝望奔跑的声音,他告诉自己终于清静了。
可是在浴室镜子,他打领带的时候,却发现衬衫的纽扣都扣错了。
原来刚才背对着秦莱蕾,他的情绪也在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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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蕾蕾失魂落魄地出来的时候,发现苏言深还等在那里。
一地的烟头,微弱的光闪在他的指缝,他竟连烟头烧到手上都不晓得了。
“苏言深,”她喊他:“送我去学校吧。”
他看了她一眼后,沉默地掐灭烟头,启动车子。
他一边开着车,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未拆封的湿巾,他扔给她,温言:“擦干难过过的痕迹,学了六年的心理学,学以致用到自救上面,不难吧?”
她安静地擦着眼睛上的泪渍,本来又干又涩的皮肤便得舒适起来。看着窗外街道的风景发呆,她良久才开口:“为什么你总在我最狼狈的时候出现?”
他沉重地叹了口气:“我不是想奚落你才出现,我也并不觉得你很狼狈,只是觉得你难过的时候需要人陪。”
或许是苏言深的语气太真挚了,她沉默了,她开始装睡,然后装着装着就睡着了。
睡梦中,她听见耳边轻轻地声音:“秦……莱莱,让我照顾你。”
然后,她觉得车子里下雨了,因为她觉得有温湿的液体滴落在她的左脸上。
“为什么不叫醒我?”她一直维持一个姿势,脚有些抽经,于是不适地醒来。
苏言深笑着抿起唇,一副“不关我的事,是你睡太沉”的表情,说:“我叫了,你没醒。”事实上,他是真的不舍得,这样一个防备世界的女人,是要累到什么程度,可以在这么短时间内睡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整颗都揪起来了。
她瞟到校门口的“H大”招牌,就急得差一点跳起来,“怎么是H大,我今早在N大有社会心理学。”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许久才说话:“我在H大看见过你,我以为你只在这么一所大学任教。H大治学严谨,已经足够你忙碌。你又何必让自己这么忙碌?”
她看了看时间,发现时间已经来不及,立即掏出手机,“楼教授,可以暂时替我上两节社会心理学的课吗?……对……我会去你们班补回来……嗯……请你吃饭……谢谢……”
“秦莱蕾,我不习惯看你这么卑躬屈膝地求人。”他叹,记忆里,敢挑战他的权威的女孩,此时被不明的事物磨平了棱角。这样的她更温顺,但他面对这样的她,会更恨自己,是不是他让曾经如此骄傲的她,变得这么不像她。
“我只是对我的学生负责。”她没有抬头,他怕她看穿她心底的不安。
“那你告诉我谁对你的健康负责?”他猛地提高声音,他急红了眼睛,“你说你把自己搞得浑身是伤,是博同情,那么李亦辰有多看你一眼吗?有吗?”
“对,我就是博同情,我就是下-贱,我已经忘记自尊两个字怎么写了。”她也冲他吼。
喜欢,尤其是单方面的喜欢,爱,特别是单方面的爱,让人变得下-贱。
“你想看什么是真正的下-贱吗?”他恨恨地说,眼睛里灌整团整团的灼烧的火焰。
他疾驰在公路上,一路闯着红灯,最后演变成前方有交警在两边开道,后方也有交警护驾。看见他的车牌号,所有的人都替他捏把冷汗。他的命联系着多少人的命,这么的他却用生命为秦莱蕾冲动着。
秦莱蕾控制不了因为急速的车速,带给她的狂乱的心跳。
她明白,心跳太快,快激起异样的感情,所以她在此过程中,尽量避免注视苏言深。
此时的他没有前几天的温柔与绅士,到了,便跳下车,甩上车门。重重的响声,让秦莱蕾的耳膜狠狠一震。
他绕过车子,把她拖下车,动作幅度很大,很急,甚至有点粗鲁。
“我让你看看什么是下-贱,什么是忘记自尊。”
“你以为就你卑微吗?”
“You idiot!”似乎真的气极,修养极好的他竟然这样骂她。
他几乎像拎一只落魄的小鸡般把她拎进了地下室。
地下室很暗,他进去先开了灯。
忽然她眼前一亮,纯白的水晶灯,她抬起头,看着那些水晶灯,似曾相识。
她想起她在哈佛的时候,有一次给建筑系的师兄帮忙,画了几张水晶灯的图纸,没想到都被买下专利。
原来,原来如此。
她平视这个地方,墙壁上都挂着壁画。
第一幅是一个女人的特写素描,淡淡的眉,大大的眼睛,好像是气鼓鼓的,尤其是睫毛画得很仔细,卷而翘。嘴巴微微翘着,好像强忍着莫大的委屈,又好像透着复仇的坚定,就是这样一个从骨子里倔强出来的女孩,让人移不开眼睛。
第二幅是一个女人的油画,是一个哭泣的女孩,手里牵着一只藏獒,表情很哀伤,可是为什么呢,油画的油墨有些晕开,难道画师也哭了吗?
第三幅是一个女人的裸-体,以一个不安的姿势睡着,双手抱着膝盖。
第四幅也是一个女人的裸-体,她平躺地睡在床上,整张床都是保加利亚的玫瑰,简单地线条勾勒出她完美的曲线,没有色-情,只是感动,因为女人睡得很安心。
第五幅,第六幅,第七幅都是女人的裸-体。
她越看越觉得这些女人像她,特别是她们的左胸的边上都有若有似无的一点,一般人很难看到的,她也有这样一个痣。真的很淡,很淡,她自己只有在洗澡的时候才发现,才记起。
“是不是很下-贱。明明这么疯狂肖想你,却从没有占有过你。”他狠狠地嘲笑着自己。
秦莱蕾很平静地问他:“多久了?”
苏言深伸手攫住秦莱蕾的下巴,他不喜欢她这么平静,这么平静地看待他的疯狂,他恶狠狠地看着她:“久到你无法想象,久到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变态。”
“所以……如果你对李亦辰的执迷,无法对抗我对你的下-贱,那么就跟我好!”
秦莱蕾的双眸望进他的眼睛,深深陷入他苦涩的深潭,她竟不知道如何去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