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客栈外的大街上已是一片空荡荡,若是无人提起,谁都不会想到半刻钟之前这里曾发生过一起打斗,打斗的二人其中之一便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白衣剑客白砚秋。
客栈里的众人在打斗结束后,已是走了大半,剩下七八人,此时三三两两地分布在一楼各处,举杯间,各自讲述着各自的江湖事。
百里飞四人此刻正围坐在一张方桌旁,坐在百里飞对面的,正是乐天成。
白砚秋见百里飞与乐天成二人皆是不愿先开口,反而有一种互相看对方不顺眼的感觉,只能是由自己率先打破沉默,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件事说到底其实都是误会,解开了,也就好了。”
乐天成却是别过了头,将右臂放在了桌上,先前的伤口此时已是包扎完毕,所幸只是皮外伤,只需忍受一时的疼痛便可。
乐天成又用手捏了捏自己被打疼的手腕,赌气说道:“哪敢有误会啊,我就是个小盗,不像你们,一个个都是江湖里赫赫有名的大侠。”
百里飞听完,并未生气,而是给所有人都倒了一杯茶,一板一眼地说道:“我始终觉得,侠便是侠,盗便是盗,当一个人做了盗窃的事,他便不可再称为一个侠客,当然,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大侠,说到底我只是个江湖中人。再者说,方才我若是不出手,那个叫做何七的捕快,怕是身上的某处要开花了。”
“我只是看不惯他耻高气扬的态度,想给他个教训罢了,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是为人处世之道。”乐天成此时还在气头上,忍不住反驳了一句,可转念一想,百里飞能够坦然说出这番话,自己的心里也是有些许震动,可最终还是不愿折了自己的面子,只能是举起杯子,喝了一口茶,算是缓解尴尬,喝完却也是不说话了。”
百里飞却似乎知道乐天成会说出这番话,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微微一笑,说道:“我自是知晓你不会取那何七性命,说到底你只是盗,还不是贼。荀子曰,窃货为盗,害良为贼,我观你也不像大奸大恶之徒,却为何会走上这条路。”
乐天成苦笑一声,却并不回答百里飞的问题,只顾自己喝茶,喝完了倒上,倒上了又喝完。
客栈里的其他人此时已是走得有些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醉汉,趴在角落的桌子上呼呼大睡,鼾声震天,口水流了一桌子。
四人都不再言语,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此时,一旁的皇甫端却是忽的问了乐天成一句:“阁下莫非就是几月前,扬州案里,盗窃十八户巨商富贾的百手乐天成?”
乐天成一听,想不到竟还有人听说过自己,一时间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回道:“不错,我就是盗了那十八户商贾的百手乐天成,那十八户商贾根本就是罪有应得,恶意积压粮食,导致其价格疯长,那扬州知府明明知晓此事,却也不管,定是收了那些黑心商贾的好处钱。我将他们的粮食盗出来,趁夜往街上一扔,第二日早起的穷苦百姓自是疯抢,如此半个月下来,整个扬州的粮食价格,立马便降了下来……”
乐天成一说就有些停不下来,一脸的愤愤不平,还时不时的拍下桌子,倒是令得余下三人不敢多说话。
“天成,少说一点吧,他们虽有错,可这事总该归朝廷管,我也不知该如何评判此事对错,不过既然那陈捕头饶了你这次,你日后也不好再做这种事。”白砚秋见乐天成似乎没有停口的意思,只能是强行打断了乐天成,口中劝说不断,可乐天成却并不服气,只不过碍于眼前之人是白砚秋,也就没有反驳。
百里飞从头到尾都在认真听乐天成的自述,虽可以肯定其中必是有着添油加醋的成分,不过总的来说,乐天成的出发点其实没错,只是其手段有些极端。
百里飞沉默了很久,最终从嘴里蹦出了这样一句话:“几位,不知可否问一句,盗,能否成为侠?”
白砚秋与皇甫端听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皆是低头沉思,乐天成倒是率先发话了:“行侠仗义,有时难免与盗相关联,但只要我行的正,坐的直,自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百里飞却是摇了摇头,显然并不赞同乐天成这句话,可自己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看了看乐天成一脸自信的神情,百里飞却是开始羡慕了,像乐天成这样的人,活的才是轻松自在。
白砚秋自始至终没有喝过桌上的茶,可在听完乐天成的回答后,却终于是动了,拿起茶杯准备喝一口,可杯子刚到嘴边,却又放下了,说道:“为国为民者,是侠;纵意江湖者,是侠;仗义执言者,也是侠,只要自己所做的,是利于家国的,便是侠。侠只是一种手段,而非一种目的。”
百里飞点了点头,紧接着却又是摇了摇头,白砚秋看似讲了何为侠,可实际上却回避了自己的问题,单纯去讲侠的定义,说的虽好,却终究不是自己心里的答案。
百里飞最终是将目光投向了皇甫端,都说皇甫端是“三眼”,想必看到的东西与平常人必是有所不同。
可皇甫端却是面有难色,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定义侠与盗二者之间的联系,只能是边想边说,也不去管什么对错:“嗯,这个侠盗之名,我也曾听闻,不过嘛,据我所知,这些称号都是后人加上去的,当世之人从不会去说自己是侠盗,可能他们仍觉得自己是个盗吧。”
“知我者皇甫兄也。”百里飞听完皇甫端的话,不禁脱口而出,却是让的黄甫端一脸懵,自己随口胡诌的几句话,怎么就成知百里飞者了。
百里飞站起身,头一次面对乐天成,用一种质问的口气问道:“乐兄,不知可否问一句,你真的将所有劫的富,都济贫了吗,你平常的饮食,又是靠的什么?”
百里飞此言一出,余下二人皆不由得看向了乐天成,乐天成被三人盯得有些窘迫,一时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嘴里支支吾吾,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我平常并未有什么收入,每次劫富济贫,都会自己留下一点,只有一点。”
百里飞却是早有所料,脸色变得严肃,以一种不可质疑的语气说道:“乐兄,留便是盗,不留才是侠。盗终究是盗,即便自诩为侠,可与侠这一字,还是有着天差地别。”
乐天成蹭的起身,想要反驳些什么,却又再一次跌坐回凳子上,脸上尽是苦笑之色,最后终是回了句:“多谢百里兄,我懂了,我这就赶回扬州。”说完,也不顾白砚秋的阻拦,冲着三人抱拳道别,几步跨出了客栈大门,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皇甫端与白砚秋二人看看客栈大门,又看看百里飞,像看珍奇似的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短短几句话,竟是让的乐天成头也不回地直接回了扬州,这百里飞,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百里飞其实挺享受二者的目光,微笑着点头回应,最后却是在皇甫端的一对拳头示威下缴了械:“其实我也没有想到乐兄会直接回扬州,我只是想要告诉他,他这么做,并非侠的本意。”
皇甫端却是直接打断了百里飞接下去的话:“这些都是废话,我只想知道,你年纪轻轻,怎么会去想这些个问题。”
“这你就不懂了吧。”百里飞粲然一笑,故意将举杯的动作夸张化,仰头将杯中的茶倒入口中,品味几番才回道:“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我身处江湖,立志当个大侠,自会时时思考何谓大侠,哪像你,每天只想着钱,多请几次饭都要叫嚷个半天。”
“钱可通神,亦可驱鬼,你还年轻,不懂生活之苦。”皇甫端却是摆出一副历经磨难,最终梅寒自开的神情,捋一捋额前的乱发,打趣了百里飞一句。
“百里兄,皇甫兄,别闹了,还是说正事要紧。”白砚秋自始至终都是正襟危坐,不苟言笑,此时看二人这般热闹,怕二人忘了最初来杭城的目的。
皇甫端当下收拾好情绪,却是想起了一件事,二人这几天所经历的,还是应当告诉白砚秋一声,毕竟,这几天发生的事,实在太过于诡谲。
白砚秋细细听完皇甫端的话,低头沉思了好一会,才缓缓说道:“我并不知晓噬心丹,也不知奇门为何门何派,不过听你说那女子语气似乎认得我,我却记不起是否有过这个朋友,可能是我江湖上认识的人太多,不记得了。”
皇甫端却是不由得打趣了白砚秋一句:“红颜太多也是一种无奈啊。”逗的一旁的百里飞是哈哈大笑,差点就跌到桌子底下去了。
白砚秋脸不红,气不喘,只当是没有听见这句,接着说道:“不过你中的毒,应当是一种麻药,七日后内力自会恢复,此药我曾听我朋友谈起过,因为药效特殊,所以记得特别牢固。”
“那就好。”皇甫端终于是长出了一口气,这药不会致死,就已是天大的安慰了,七天,不过就是转瞬即逝的事。
说完这些,白砚秋却是看向了许久未说话的百里飞,郑重其事地说道:“百里兄,你若是不嫌弃,我与你一同去回风楼,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