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禀,饭菜都在锅里,你自己端着吃”苏小七坐在里屋的门槛上正在给怀里的智勇喂奶,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天不见亮就起床为给程宗禀做饭的日子。程宗禀没有说什么,端了饭菜就自己吃了起来,然后便拿着自己的布书袋子出了门。
苏小七心里有一些委屈,身为媳,伺候公婆,操持家务,她不觉得辛苦;身为母亲,哺育孩子,洗衣做饭,她也不觉得劳累。她的委屈来源于程宗禀,米缸已经见底了好几日,苏小七忍着没告诉程宗禀,在她的观念里,男人不应该为这些柴米酱醋的事焦头烂额,她不忍心,也有点说不出口,所以平日里,程宗禀吃米饭,她喝清汤寡水的粥,一把胡豆,也处理成豆瓣和豆壳两份,豆瓣配着酸菜煮成汤端到了程宗禀的面前,剩下的豆壳,她再用开水泡软了混在一撮小米里煮成粥,那便是她的吃食。这些对于苏小七而言不算什么,她委屈的是自己起早贪黑伺候一家老小,把好的留给程宗禀,把不好的都留给自己,可是却从未从程宗禀的嘴里听过一句关心的话。
对于程宗禀,苏小七是有所期待的,她的期待饱含了一个女性在男性面前的羞涩与憧憬,也包涵了一个妻子对丈夫的依赖和崇拜,她渴望程宗禀能回应她的这种期待,比方说一个眼神,一句安慰。这大概是那个年代里女性心中爱情的具体形式,看不见的热烈,看得见的含蓄。然而程宗禀却从未让她如愿过,在他的世界里,妻子似乎只是繁衍子嗣的工具,妻子的含义与女人似乎是完全不同的。他重视苏小七,但并不怜惜她,他在意这个家,但同时又经常忽视这个家,苏小七于他而言,是一起长大的兄妹,是共患难的亲人,是同床共枕的妻子,但是,却不是一个女人。
苏小七很失落,但很快,她又安慰自己:在这种兵荒马乱,食不果腹的日子里,她的这些少女心思是不合时宜甚至毫无意义的。至于那些生活里的艰难,苏小七心想咬紧牙关,日子也就过去了,却不知,往后的日子,让她咬伤了舌头,咬碎了牙。
智勇四岁一年,苏小七又怀孕了,同时,公社化运动开始了,劳动集体化,财产集体化,村子里搬来了很多由统一规划后的人,大家共同劳作,男女分工,吃上了大锅饭。
“老二媳妇,老二媳妇。”大嫂陈佳容着急忙慌地推门进来。自从公社划分以后,老大一家就搬到了坡上公房里,程家俩老人和未娶妻的老三则还跟着老二一家还住这老宅子里。
“大嫂,怎么了?”苏小七放下手里的针线,右手扶着肚子艰难地站起身来,陈佳容三步作两步一把扶着苏小七。
“快坐下,快坐下,你这有六个月了吧?”大嫂扶着苏小七坐了下来,苏小七又重新拿起针线。
“你这时候就不要再用针线了,小心以后上了点岁数眼睛就不行了。”
“这不快过年了嘛,把家里布票换了些布料,给智勇做身新衣服,过年也好喜庆喜庆。对了,大嫂来找我有啥事吗?”
“你家老二没回来吧?”陈佳容左右瞅瞅然后凑到苏小七耳朵前小声说到:“幺妈今天回来说在镇上看到老二了。跟一女的去照相馆呐。”
“那,许是他和学校的老师吧。”苏小七不以为然,大概是前些年,太多人在她面前搬弄过程宗禀的是非吧。
“什么老师啊,幺妈都看到他俩手牵手了,我说七妹啊,你长点心吧,等老二回来,你好好问问他。”陈佳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苏小七不知道她这操的是什么看热闹的心还是真的关心她的好心,因为自从智勇出生以来,陈佳容可没少给她脸色看,苏小七知道,她那耳根子软的大嫂多半是在外面听了别人串掇才来跟她置气。农村老太太大媳妇们没事儿就天天扒拉别人家是非,一会儿说什么她大房生的是女儿,二房生的是儿子,一会又说程家俩老人一碗水不端平,苛了她大房来接济二房,苏小七眼睛看着,耳朵听着,但也完全没当回事,这种情况知道去年陈佳容生下二儿子佩清才结束,打那以后,大嫂就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又来亲近苏小七,但苏小七到因为先前那些事心有芥蒂。
“许是幺妈看错了呢,大庭广众的,宗禀这些事应该还不至于丢了分寸吧。”苏小七说这些话的时候其实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她其实是相信大嫂说的话的,但是她并不愿意去相信。
“好吧好吧,我这是看家的操了捉耗子的心,不过老二媳妇,你心里得有杆秤,我家里还有些活,我就先回去了,你自己当心着点身子。”陈佳容说着起身准备出去。
“那麻烦大嫂了,我这身子不方便,就不送你了。”
“别送,别送。”
大嫂走后,苏小七却无心再缝衣服了,这些年,她也基本了解了宗禀的品性,也深知论学识论样貌,宗禀都是样样领先的,有女孩子喜欢他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再加上苏家家道中落以前,父亲也是有两位妾室的,所以,在苏小七的观念里是没有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苏小七曾以为自己永远不在意那些风言风语,也不会计较那些莺莺燕燕,可是此刻,她心里有一些慌乱。